2023年中国外贸与对外交往：签证、关税、汇率利率的混沌挑战与机遇

　　岁末年尾，我个人会用“混沌”形容2023年的中国在外贸和对外交往——在外贸领域，我们有2022年9月横空出世的Temu、2023年出口额的下滑，在对外交往上我们有2023年的签证长龙，有国际航班恢复的缓慢……这些都是2023年从业者或津津乐道或忧心忡忡的话题，实在是值得和大家分享。

　　我们先从人员流动开始说起。外贸始终需要依靠国际交往——不论是外国人来华还是中国人赴外都是如此。

　　在2022年的时候，考虑到欧美等发达国家之间人员往来的迅速恢复，不少业界人士乐观地认为中国的人员往来能够像欧美一样走上恢复的快车道。但他们显然忽略了一个关键事实——发达国家之间往来往往并不需要签证。

　　事实上，签证在2023年成为了中国对外人员交往的重要拦路虎：中国人在外国使领馆门前大排长龙，外国人在中国使领馆门前大排长龙。从2023年开始至今，在北京、上海和广州申请美国和申根国家签证的预约等待时间动辄两到三个月（在疫情前，这个数字一般不到一周）。

　　尽管签证签发是政府的职责，但和其他依靠本国纳税人税收维持的政府工作不同的是，签证处依靠的是外国人缴纳的签证费——签证签发少了，签证处也就开不起工资了。2019年，美国驻华各使领馆签发了127万张美国签证，而2020年只有32万张，2021年只有13万张，2022年只有17万张。2019年，申根27国驻华使领馆签发了287万张申根签证，2020年只有20万张，2021年只有3万张，2022年只有9万张。

　　这种断崖式的下跌的影响是非常明显，不言而喻的。只有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的签证量意味着使领馆只需要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的工作人员——这使得过去三年使领馆开始不断裁员，人数大幅减少。而当到了2023年，大家又开始申请签证的时候，人手不足的问题就开始显现出来了。

　　而审签证这活所需要的人手，偏偏又属于特殊人才：一方面，这活通常仅可由派遣国公民担任（例如美国使领馆得请美国人）；另一方面，这活通常又需要通晓中文，才能和申请签证的中国人沟通。可想而知的是，过去三年不招人，现在想招回来，估计是没有那么容易了。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的是，中国正在逐渐放松外国公民来华的手续——例如最近的六国（马来西亚、法国、德国、意大利、荷兰、西班牙）单方面免签15天，以及部分国家申请签证免预约、免按指纹，都是简化手续，提高每个签证人手处理能力的举措。不过，考虑到人才培养绝非一日之功，我想这需要相当难度。

　　签证阻碍着人员往来，在某种意义上也影响到了外贸。由于看样本、看工厂、参展等需要亲自前往的外贸流程受到影响，中国外贸开始逐渐以大企业为主，以大企业的内部信任取代外贸商人亲身考察的信任。

　　而在这当中，SHEIN和Temu等在美打拼的跨境电商企业，绝对要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一类型的跨境电商企业，实在是踏着天时地利人和的三重东风，成长到如今的规模。

　　SHEIN和Temu在美国的成功始于一条法案。美国2016年颁布实施的《2015年贸易促进和贸易执法法案》允许每个美国境内的法人或自然人每天免税进口800美元的商品。跨境电商，尤其是SHEIN和Temu这样的低货值跨境电商，正好完美符合这一条件。

　　因此，这两家公司是特朗普关税的最大受益者：同样在特朗普加征中国关税的背景下，当SHEIN的竞争对手手忙脚乱地将供应链搬出中国时，SHEIN可以继续从中国向美国发货而丝毫不受关税的影响，甚至能从对手的搬家中受益。

　　2022年9月开张营业的Temu将SHEIN在服装领域的成功向小商品领域复制了一份。SHEIN和Temu的共同特点是“整合国内供应链，形成一个单一品牌”。SHEIN整合的是服装供应链，形成了一个和H&M、Zara和优衣库竞争的快时尚品牌；而Temu整合的是小商品供应链，形成了一个和Dollar General、Dollar Tree、Amazon Basics、Walmart GreatValue竞争的小商品品牌。

　　在美国通胀的大背景下，SHEIN和Temu实在是物美价廉而极有性价比的选择：一方面，特朗普的关税使得这两家公司大部分美国竞争对手元气大伤；另一方面，电子商务也大大降低了中国商品在美国销售的渠道成本。再结合中国人对国内供应链和物流系统的了解带来的优势，SHEIN和Temu在美国得以给出一个令消费者瞠目结舌的价格，吸引大量在通胀下追求性价比的消费者。

　　对于供应链上游的生产厂家而言，SHEIN和Temu在商业模式上也是个相对省心的伙伴。SHEIN与Temu这样的企业采用的集中“全托管”模式使得生产厂家不用再处理外贸相关的资金和人员往来的议题，大大降低了企业入行的门槛。

　　外贸向大企业集中带来的另外一个特点，是资金的往来愈发复杂，形式越来越多样化。大型企业有更强的动力精心设计资金调度结构，从而从不同地方的利差和监管政策差异中套利。

　　在整个2023年的中国外贸中，我们可以见到2022年开始的加息大潮带来的直接影响。由于2022年到2023年中国内地和美国、欧元区和英国等欧美国家采取截然相反的货币政策，因此中国和大部分外国的利差越来越大。同时，加息导致市场上流通的美元、欧元、英镑等减少，形成的“货币荒”使得融资难度大为上升。香港市场上的情况尤为明显——从2022年至今，香港不少银行甚至推出了年化利率两位数的本外币短期定期存款产品。

　　这种资金荒对中国外贸的影响是非常明显的——贸易商开始选择经过香港等地出口、向海关低报出口额并延迟结汇，尽可能将收入以外汇的形式保留在香港等境外离岸账户中赚取利息并降低资金成本。由于出口额统计高度依赖于贸易商的申报价值，因此这一波资金调度甚至使得2023年中国内地的出口额出现了下滑。

　　这里有一个有趣的插曲。传统上春节期间外贸工厂需要支付工人年终奖，因此是结汇高峰期。而从当月人民币汇率低值和前月的差值，可以看出外贸行业将经营收入留存在海外的程度。我们可以看到的是，2021年和2022年人民币升值的背景下，外贸工厂选择提前结汇成人民币，因此春节期间汇率影响较小；而2023年在人民币贬值的背景下，外贸工厂选择延迟到春节前才结汇发薪，因此春节也是人民币升值最猛的一段时间——外贸工厂结汇发薪的需求，直接驱动了人民币爬上高位；而随着春节结束，人民币又贬值回到了以往水平。

　　欧美国家加息给中国外贸带来的另外一个后果，是中国的国际贸易开始在某种程度上去美元化。将利息高的美元放在账户里吃利息，而使用利息低的人民币进行交易，这道理想必是众人皆知而毋庸多言。因此，2023年3月国家外管局发布的外汇收支情况中，人民币首次以1%的差距超越美元，成为中国外贸的首选结算货币。

　　而这一趋势在香港市场尤为明显——香港与内地的贸易中，以人民币支付货款的贸易比例直线上升。尽管从香港到海外国家的结算仍然以美元为主，但总的而言，离岸人民币已经逐渐在香港和内地的贸易中占据一席之地——人民币汇款总额从2019年1月的4000亿逐渐爬升到2023年10月的万亿规模，而存款也从6000亿爬升到如今的10000亿。

　　回顾2023年的中国外贸和对外交往，我会用“混沌”两个字来总结。正如签证议题影响人员来往，关税议题影响贸易模式，汇率利率影响资金流动一样，2023年的中国外贸和对外交往，受到了大量外部因素的影响，而在形式上变得复杂而难以捉摸。但我们始终需要坚信的是中国这个国家本身的竞争力——只要竞争力这个实质在，无论外部因素如何影响增长的形式，增长都总会在某些形式上体现出来。当然，如何捕捉在不同的形式上呈现出来的增长，就是考验各位抽丝剥茧，去伪存真的能力的时候了。